2020年那年春天，我家從鄰居友人那裏取得了約十四隻蠶寶寶。兒女依據牠們的外型特徵，取了不同有趣的名字，比方眉毛深濃的就叫蠟筆小新。
『取了名字就有感情了。』我向他們說道。
全家經過兩個月的觀察、餵養、照顧，最後親眼見證了牠們羽化成蛾的美妙生命。
相親相愛飛蛾夫妻交配後產下了好多的小小、圓圓、黃色的卵群後相繼死亡。
女兒還為牠們畫了一本蠶寶寶生活漫畫輯。
我捧著手上裝有約五千粒卵的紙盒，愣然若失地站在廚房中央。
『然後呢？卵該何去何從？國小老師怎麼沒教？』孩童時養蠶的記憶嘎然而止。
外子說：『Google大神說把蠺卵放冰箱低溫冷藏，到明年春天再拿出來孵化。』
我趕緊拿了塑膠袋將紙盒包好放入冰箱。
想想養蠶也沒什麼大不了，在忙不迭的家事裡撥空試試看，反正也不是什麼傷骨耗精之事。我沙盤推演整個養蠶大業計畫：五千粒卵成功孵化的約有三千粒，所以有三千隻蠶寶寶。初略有一百個家庭來領養，一家分送十五隻，可送走一千五百隻，其餘放生。
〈出生〉
2021年春日午後，氣溫趨暖，蠶寶寶們開始孵化。我一頭栽進養蠶、送蠶的工作裡。
走進洗衣房，撥開百葉木窗，讓溫煦陽光灑落入室。我微頃身子，時間頓時凝靜。開啟紙盒，見著好幾隻剛孵化的蠶寶寶。我用竹籤輕輕地將他們從紙巾上撈起放在桑葉上，嘴裡喃喃數算著今天出生了幾隻。
每天出生的蠶寶寶五十隻至一百隻不等。有些卵著床位置錯誤，一出生就困在蠶蛹上，無法動彈，我小心翼翼幫牠們脫困，牠們彷彿又活了一次。有次我竟失了手，讓一隻蠶寶寶在絲網之間截成了兩半，我只能不斷地向牠道歉。
汰換乾枯的葉子前， 我得先把枯葉上的蠶寶寶撈起，放置在新葉上；接續傾倒紙盒底的糞便，再換上乾淨的紙巾。枯葉丟棄前，我必須先手拿著葉迎向陽光，一再端詳細察是否還有蠶寶寶附著其上。出生一周內的蠶寶寶身軀是黑色的，小如蟻，唯恐不注意很容易連著枯葉一同丟入垃圾桶裡，一條生命便熄了。
〈養育〉
蠶要養的好，餵食很重要。
我們家附近就有兩棵桑樹，一棵在馬路邊，一棵在鄰居房宅的前院，兩棵皆枝葉繁茂、華蓋成蔭。我常叫喚兒女於夕暮時分提著布袋去摘桑葉。他們摘得心急，總摘下一把把老葉，幼蠶難啃食。因此，只要我出門會刻意行經桑樹下採摘。奈何鮮嫩的新葉都長在高高的枝頭上，我不畏路人好奇異樣的眼光，高舉單手在樹下使勁搖擺雙腳跳躍，一跳再跳直到嫩葉到手，滿囊歸家。
餵食時，有些過動的幼蠶想要爬到盒子外；或者，懶惰的幼蠶老是待在原地不動，我會隨時調動這些幼蠶的位置，讓他們免受災難厄運。
若瞧見身子孱弱的幼蠶，我就拿起我的竹籤，讓他們搭上直達飛機，咻第一聲馬上抵達新國境啃食上好的嫩葉。
牠們後來竟習慣在原地每天等候搭竹籤飛機，飛來飛去，宛若天生咬著金湯匙出生，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生活過得如此愜意。
外子說：『以妳這種方式寵幼蠶，牠們都成了媽寶，未來怎麼生存？若以後要放生，牠們無法自食其力。』
外子看不下去，把我擠到一邊，隨興往盒子裡丟了幾片桑葉，又接著說：
『妳只需要放葉子就好，牠們會自己爬去新葉子上，管牠們體弱、懶惰、頑皮，不乖乖好好奮力爬就吃不到。強者生存、弱者淘汰，物競天擇。經過磨練存活下來的幼蠶才會活得好。』蠶不教，誰之過？外子窺見我育蠶的溺愛方式，直直搖頭嘆氣。
但面對這些柔弱的幼蠶，我不免眼神憐愛，動作輕柔，心勢必也硬不起來。我始終狠不下心看幼蠶因出生在不同的地方就見著生命的不公，剝奪了生存權利。我願隻隻健康平安地成長，未來放生後牠們的道路就自己闖蕩、自求多福吧！
我日復一日規律重複養育這些蠶，喜歡埋首對著桑葉間鑽動的幼蠶呢呢喃喃。談此舉何其意義，說拯救生命，未免太崇高，納悶著那又是為了什麼？
日日養蠶工作長達兩小時，我把蔣勳《細說紅樓夢》的有聲書當背景音樂。正巧我家那本厚重的紅樓夢擱在床頭已久，想讀卻未逢其時，當下正是聆聽的好時機。蔣勳磁性的聲音在我耳畔低迴，《紅樓夢》大觀園裡那些愛恨嗔癡的故事悠悠緩緩地與我養蠶的光陰交融在一起。
友人聽聞我養了上千隻蠶，不禁調侃：『拜託！妳是打算要織一條蠶絲被嗎？』
黛玉葬花，我養蠶，看來都是無人能解的痴。我像是盡忠職守的保姆，讓牠們都得到妥善照顧；但見牠們數量與日俱增，食指浩繁，我不得不將牠們送養才行。
→ 續讀《蠶蝕時光(下篇)》：https://www.vonvonathome.com/2023/05/blog-post.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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