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4日 星期四

蠶蝕時光(下篇)


〈送養〉我在社區的臉書社團,張貼了「免費領養蠶寶寶」的公告。
在美國,養蠶是相當罕見的。然而,我的貼文卻喚起了華人父母兒時養蠶的回憶。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有機會見證蠶寶寶化蛹成蝶的奇妙生命,尤其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居家隔離,孩子們無聊的時候,養蠶成了一種很好的排遣時間的方式。因此,我的貼文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和回應,紛紛留言表示願意領養蠶寶寶。

送蠶也成了一項繁瑣工作,我校長兼撞鐘需要做許多事情...比方與領養家庭約時間、摺好上百個紙盒、摘取冷藏新鮮的桑葉、並且還要提供後續飼養諮詢、 桑葉補給,及蠶寶寶寄宿服務,就差沒在住家大門釘上一枚匾額:「蠶寶寶領養之家」。


門鈴響起,首位前來領養的是墨西哥裔的國小老師。


她是經由學生家長介紹過來的,她領走了第一批剛出生的蠶寶寶,約有五十隻。她計畫每位學生分兩隻。正逢四月上旬,大多桑樹尚未開枝散葉,她找不到桑葉可摘取,格外緊張。我透過社群網路幫她住所附近找到了一棵長了葉的大樹,並且努力用英文解說蠶的生長週期,好讓她安心飼養。


再來,是遠從舊金山市區來的一位華裔幼兒園園長。

她前來領取蠶寶寶時,站在門口滔滔不絕地告訴我她是如何突破萬難從領執照、申請補助、租場地、到聘請老師一路在在異鄉設立幼兒園的過程。她獲知能領養到蠶寶寶時,非常開心,即便忙碌,她也不惜辛苦來回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只為了給孩子們一個驚喜。


大部分領養者是小家庭。


每當有孩子來領養蠶寶寶時,
他們總是笑臉燦燦、興奮不已。
我蹲下來將裝著蠶寶寶的紙盒交遞到他們的小手上。
孩子們對蠶的反應各有不同。
有些調皮的孩子迫不及待想要抓蠶寶寶玩;
而有些內向的孩子則睜大了眼睛端詳,說不出話來;
求知的孩子把我當百科全書,詢問我許多蠶的知識;
自信的孩子迫不及待向我證明他符合領養資格。


有些孩子從自家後院摘了檸檬、蜜桃和棗子,提著沉甸甸的一袋來跟我換蠶寶寶。那兩個月裡,我家天天有人按門鈴,每次開門都會看到不同的童真笑臉迎來。


我對著領養者傾囊相授個人的養蠶經驗。同樣的話我也不厭其煩地講了近百次:


『這小盒子裡面有大約十到十五隻蠶寶寶,有些是剛出生黑黑的像螞蟻一樣,有些則出生兩周多。蠶生長週期約兩個月,牠們長大很快,約一個月後牠們便會長得白白胖胖,食量驚人。如果你看到牠們動也不動直挺挺地,代表牠們正在脫皮加速成長。桑葉摘下後可以放在密封袋裡冷藏起來。餵食前,先把葉面的水氣擦乾,怕水氣會附著細菌。記得回去換一間大一點的房子給他們住,比方有蓋的鞋盒很適合,在鞋盒蓋上撮幾個小洞口,養在陰暗處,保持空氣流通,要預防螞蟻、蟑螂、蜘蛛等昆蟲進入。』





我的臉書也時不時收到父母的緊急私訊,舉凡家蠶生長不良、遲遲不吐絲、無故走失、膚色偏黃、食慾不振皆會來詢問,我名副其實成了蠶寶寶的無照家醫,幫他們解決疑難雜症。

其中有一次,有一個家庭因為全家要出遊一周,請求我幫忙寄養他們的家蠶。


他們來到時,神情凝重。


戴著運動帽約七歲的小男孩兩手捧著透明塑膠盒。我探頭一瞧,那裡頭橫躺著八隻巨蠶,每一隻都軟趴趴,身軀不停扭曲蠕動,尾部還沾著一攤攤黃綠色的排泄物,看似痛苦猙獰。


『其實兩天前,牠們都很健康。不知道是不是餵到有噴灑農藥的桑葉,牠們竟然不再進食,而且一直拉肚子。我兒子非常喜歡牠們,請幫我們照顧這些蠶,希望回來的時候,我兒子還能看到牠們。』父親深深一鞠躬。


小男孩將蠶交給我時,遲疑了一下,手不肯放,顯得不捨,並轉頭再次望向爸爸請求:『爹地!我們可以不要去旅遊嗎?我想在家陪牠們。』


『放心!阿姨會幫你照顧牠們。我們先出去玩,回來接牠們時,牠們病就好了。』


屋簷下,風兒吹過,襲來一陣酸楚,我接過那八隻病懨懨的蠶。


為了幫小男孩救回病蠶,我悉心照顧牠們,即使牠們身軀發臭,我仍開蓋幫他們清理排泄物,汰換乾淨紙巾、新鮮桑葉,每天加油打氣。一天天過去,只見他們越縮越小,直到全身發黑。我盡力搶救,最後僅倖存兩隻。外子建議我再給小男孩八隻剛孵化的蠶寶寶來安慰他。


當小男孩結束旅行時,他立刻前來找我,並送上一小盆素雅的白色蘭花,向我表示感謝。當他得知六隻蠶救不活的噩耗時,他神情故作堅強。我旋即進屋又拿了八隻新生的蠶寶寶交到他手上,新生命驅散了死亡的憂傷,他笑容再次展開。這位堅強且充滿愛心的小男孩至今仍讓我難忘。





〈放生〉


六月上旬,我們計劃好去夏威夷渡假,但我手上尚有一千多隻蠶,最終勢必將他們放生。我能多養一天算一天,直到離開前三天,我與外子每天分批將蠶放在附近小學門口的四棵桑樹上。


那些桑樹已經長出翠綠的葉子,現在是時候讓蠶回歸自然生態了。


『別難過,你們每天都在 All You Can Eat 餐廳裡生活也沒什麼不好,一下就長的白白胖胖。若是長的太好,被早起鳥兒當成盤中飧,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萬物都得經過生物鏈,逃不逃過都是命。』外子在我身側一邊放生,一邊慰言。


『早知道不讓你們搭直達飛機,應該要訓練你們在葉子間躲藏覓食,這樣我就不用擔心你們被鳥兒吃掉。』面對分別,我不由自主地感傷。


『希望大自然能對你們寬容一點些。』我和外子佇立樹下看著蠶一口口吞食著桑葉,時光漫漫。

→ 讀《蠶蝕時光(上篇)》https://www.vonvonathome.com/2023/04/blog-post.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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